第一颗雨滴

轻如鹅毛的雨滴落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。雨滴随着风的转变而改变方向。它们是那么的不稳定，却又那么固执地从天而降。打在我的身上，仿佛把我的心都打湿了，蚀出了个孔。空洞洞的孔。

我蜷缩在冰凉的草坪上。这是个小公园，在这座忙碌而不留步的城市里，要找到一个写意的公园不容易。但要在公园里找到写意的城市人更难。所以我很放心地把自己藏在这里。雨水在湖畔上凝结成了世界的倒影，我无力去看自己脆弱的影子，只是看着湖水里的世界。

那是我们的世界，又不像我们的世界。

我想钻入内头。把心痛的、悲怆的都留在草坪的土壤之间，毫无依恋地坠入湖里的倒映，另外的世界。但当我伸手轻轻触碰湖面，世界的倒映都花开来。涟漪一圈又一圈，我看得入神，却又走了神。

“时间的距离是我们的不可能。”

“我不想耽误你。”

“你好好走完这三年，未来……谁知道呢？”

“说不定我们都忘了彼此……”

午后的对话还在我的脑海里回荡。慌神间，雨滴已经把我打湿了，仿佛泡入湖里刚爬出来，狼狈不堪。

“叮哒叮哒——”

这时，奇怪的声音突然传来。我有些惊讶，抬头一瞧，瞧见一个女孩站在湖边，离我有五步的距离。她什么时候出现在那儿的？

她手里拿着一个像漂流瓶一样的瓶子，很简单的瓶子，却透明得很精致。她把瓶口朝上，似乎是在盛雨水。我很疑惑，她在干嘛呢？难道真的是在盛雨水吗？

女孩没有撑伞，任由雨滴放肆地在她的身上游走。

她朝我瞧过来，我看见她白皙的脸上透出一种清纯、简单的美。她有着比我成熟的气质，那股气质是任何一个女孩儿都妒忌不起的。不等我移开目光，她已经重新把目光聚集在自己手中的玻璃瓶子了。

我又重新沉溺到自己的心情，雨声顿时又把我卷入悲伤里。摸着草吧，是冷的、湿的，而我在滂沱的大雨里，是孤独的。

“怎么了吗？”

一个飘迷而轻柔的声音飘入我的耳里。我惊讶在这样的雨声中，女孩的声音虽然细腻，我却仔细听见了。就如穿梭于雨水间的风声，轻轻柔柔地盘系着我的耳际。

我怎么了吗？

“也没怎么。”我笑说。在“呵呵”两声自嘲之后，我的心狠狠酸了起来。

是呀，怎么了？没怎么……就只是明白时间的距离而已。时间它走得快啊，时针追着分针，分针追着秒针，而我就是追不上那些青葱岁月的一株蒲公英。它飘啊，飘得远了，飘散了，人离了。时间与离别也不过如此，时候到了，时钟也有停摆的时候。我们总是追不上上一秒的班车，又更何况，是一个三年？

“你知道吗？”女孩突然说。“曾经有个人告诉我，只要盛到第一颗雨滴，就能实现一个愿望。”

我有些疑惑，问道：“你想盛到……第一颗雨滴？”

“没错。”女孩笑说。

怎么可能呢……

“很多人都说不可能。”女孩笑笑，轻柔得像风铃一样。“但他说可能，就有可能。”

我静静抱着自己的脚，看着热闹的湖面，心却是冷的。这女孩也是盲目地喜欢着一个人吗？

“我每天都看天气预报，只要是雨天，我就会很早在这里准备。”女孩说。“他也会按时出现，我不怕。”

“他？”我打量四下，没人哪。

女孩只对我微笑，我于是静静地听下去。

“我很傻，只会拿着他给我的瓶子，傻傻站在这里等雨，却忘了自己会淋湿。”

时光仿佛在湖面上荡开来，让我们在记忆的湖畔里游走了一会……我仿佛看见了女孩与男孩的身影，那是青春的光影，充满着无数淡蓝色的默恋。

“有一天，我又忘了带伞。那天，再也没有人给我准备伞。”女孩淡淡地说着，淡淡地笑着，我仿佛又从她的眼里看见了那些时光的画面。

她站在湖边，等待着一个人，那个人出现了，急急打开雨伞，把女孩紧紧搂着，摸着她的头说：“傻瓜，忘了伞呢。”

为什么那个人不再出现了呢？

我在无意识里忘却了悲伤，听着她的话听得入神。

“而我还是会在这里等他。”女孩闭上眼睛，雨水徐徐从她的脸庞划下。有那么几瞬间，我以为那是泪滴。

她的表情是无比的宁静，宛如回忆依旧是那美好的雨天。“以前我不曾撑伞，现在也不需要撑伞。少了就是少了。”

“淋湿了，也要等着他的伞。”

“但我们都忘了……”女孩笑着，睁开眼睛，淡淡地说：“他说过的第一颗雨滴呢。”

我心里有些讶异。对呀，我们都忘了初衷。

“有时候总是这样，我们只记得走过海边的人，却忘了烙在沙里的脚印。”女孩凝视着湖面，除了微笑没有其他表情，她手里的玻璃瓶已经盛了一半的水，“嘀嗒、嘀嗒”。

我沉默了良久，心里装着无比的震惊。我突然对自己质疑起来。我们喜欢的，究竟是这些岁月里的男孩，还是这些有着男孩的岁月？

我在雨声里沉默着，直到风的声音都凝结在我的耳际，我才小心翼翼地开口：“那你盛到了第一颗雨滴，会希望他回来吗？”

女孩边摇了摇手上的玻璃瓶，边对我笑说：“要是我盛到了第一颗雨滴，他就会回来了吗？”

清澈的水在玻璃瓶里滑动。

“只要他说有可能，就有可能。”我脑海里突然闪过她说过的这句话，脱口就说了。原来，这句话背后的故事，就是那颗雨滴。

她像是很满意我的答案，朝我笑得璀璨。

“我不在乎结果。因为历程还没走完。我还没盛到第一颗雨滴，就不会先去想着愿望。”她坚定地神情像一把锋利的玻璃，狠狠插入了我的心。

“其实只要错过了第一颗雨滴，我们就不需要再等下去。”

“或许我站在这个雨里，永远都在与第一颗雨滴擦肩。”

“但没关系，我还有一辈子的时间等着下一个第一颗雨滴。”

“或许直到感冒的那天，我就不再相信雨滴的愿望。”

“但无论是什么结果都不重要，因为我们都一定还有很多场雨，很多的幻想很多的期许。只要没有灰心的那天，都可以放任自己等下去。”

“我们都还记得雨中一起撑伞的日子，这样就够了。”

女孩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，带着坚韧的笑容。我在她的笑容里错愕，深深被卷入她微笑的眼睛。

我突然明白了。就如考试后我们满足的，或许并不是努力后的成绩。我们满足的，是努力的日子。

过程，才是幸福的。

我怔然看着女孩，她轻轻把瓶子里的雨水倒入湖水里。瓶子里流出的水柱淹没在湖水里，女孩就像是把心都倒入了水里，任由它漂泊。

这时，女孩做出了让我更为之震惊的举动。

她轻轻一带，把玻璃瓶送入了湖里。我讶异得差点站起来阻止她，玻璃瓶已经消失在湖面了。

女孩朝我笑说：“直到你相信他再也不会回来了，愿望也不重要了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我突然又明白了。

女孩等待的，一直都不是第一颗雨滴。从她拿着玻璃瓶来到这个湖畔的第一天开始，她都只是在等着那个男孩。她可以不要愿望，只要那个人会陪她等雨。那个人离开了，等雨就没有意义了。

我们不需要在意结局，因为结局不够精彩，只有过程才值得留恋。结局是那个人的离开，女孩就只能活在过程了。

我立即站起身来。在雨中待得太久，我的皮肤都泡得皱了，站起来的那一刹是一阵晕眩。但我管不了多少，直直跑出公园。

我与男孩的记忆承载着我，把我抛到了校园的那些岁月里头。我在每一段与男孩度过的美好记忆中，深深地明白了过程的幸福。结局如果是男孩的离开，我也不需要随着结局被绊倒，因为我至少还有无尽的记忆等着我去回味。过程，才是最重要的。

奔跑间，我回眸，看见女孩对我灿烂地笑。

一年后，男孩毕业了。我撑着伞，来到湖畔，伸手轻轻触摸着雨。灰蒙蒙的天像是在悲鸣，但我脸上的淡笑没有被遮蔽。五步之外，站着一个女孩。她也撑着伞，正看着湖面上的涟漪，笑得灿烂。

女孩错过了第一颗雨滴，错过了许愿的机会，我们错过了留住生命中的人的那一刻。但她还记得，等雨的玻璃瓶，等雨的曾经。而我还记得，这一年里我们脸上的笑容。

那才是重要的过程。